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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瑜陀耶王朝覆灭前后的华侨华人们（下）

4、郑信大帝和华人

阿瑜陀耶城遗址

时年三十四岁的披耶达信-郑信从此开始了他的伟大事业。暹罗东南沿海的尖竹汶，是华人华侨聚居区，也是来自福建、广东的中国商船贸易中转站和货物集散中心。郑信本人会流利的汉语，还能说越南语、马来语，在尖竹汶很快取得了华人的信任，得到大批物资和金钱捐助。在阿瑜陀耶城陷落时，郑信的部队已经扩充到了一万多人，专门编制了一支华人部队，通过华商买到了火枪，组建了战象队。

华商郑莫赛原先在阿瑜陀耶城东门外开办布匹丝绸商行，在围城之后携带财物逃到尖竹汶。郑信到来后，他主动将财物献出充作军资，还定期捐钱为军饷。后来郑莫赛得到了“銮阿派帕里”的爵位。

华商森是第二代华侨，其父亲早年贩运中国瓷器来到暹罗，有着阿瑜陀耶王朝的爵位，曾在皇库昭披耶任职。他的船队常年来往中暹两地，战乱时期生意没法做了。郑信部队到来后，森将自己船队的32艘船连同船上货物一齐赠送给郑信，船上满载咸鱼、肉和大米，刚好为郑信部队解决了给养问题。那些船只改装后成了郑信的战船。

华商古，广东人，在这一年继承了家产，带着一支船队来到吞武里。他也把船队载运的丝绸等货物捐给郑信，在郑信为国王后，暹罗王家造船厂由他管理。

吞武里城富有的鱼商林，为郑信军队提供住宿和金钱，一直受到王室礼遇，在曼谷王朝时代还被拉玛一世封爵。

广东澄海人刘光样，早年来暹罗经商，积累财富无算，为人机智多谋。在郑信到达吞武里后，刘光样以谋士的身份为郑信出谋划策，在郑信复国及统一暹罗全境的过程中出力不少，得到郑信的恩宠，获封“昭披耶甲拉凤素里盖汪”的爵位。刘光样后来以范蠡、张良为榜样，急流勇退，衣锦还乡，荣归故里，定居澄海樟林，安度晚年。

郑信以自己的血统出身及感召力，团结了大批华商，所以他的军队从来不愁资金和后勤。1767年11月，阿瑜陀耶城沦陷后才过半年，郑信就集结万余大军分乘100艘中国帆船北上，发起了驱缅复国战役。

郑信大帝像，据说是西方人当时绘制的

郑信之所以在半年内就敢发起反攻，和缅甸军主力已经撤离有关。

缅甸军破城后，得到来自国内的消息：清军即将南下。这一年是乾隆三十二年（1767年），清军以新任云贵总督明瑞为主将，在4月份集结25000余兵力，准备第三次南下进攻缅甸。到了郑信所部发起复国战役的11月份，清军已经快要打到缅甸首都阿瓦附近了。最终，清军主力在1768年1月26日推近到阿瓦以北70里的地方，因粮道被切断，弹尽粮绝、人困马乏而被迫撤退。

中国清朝的这次攻势，无意中和郑信的复国战役形成了互相呼应的效果。缅军主将诺尔塔（大城征服者摩诃梯诃都罗）带领主力急匆匆回国，来不及消化占领区的战果，只在阿瑜陀耶城废墟及三株菩提树留驻了3000多缅军，由孟族将领苏基统领。

缅军兵力匮乏，郑信部队迅速出击，攻占吞武里后直取三株菩提树缅军驻地，缅将苏基见郑信军队人多势众，大概是自己觉得没法打，未经一战就献城投降。

1768年1月4日，郑信在彭世洛加冕为王，开创了暹罗历史上的吞武里王朝。吞武里王朝的立国的经济基础就是华人华侨，因此郑信王此后实施了不少优待华人的政策，并招揽了大批潮州籍移民暹罗。

当时暹罗全国为军阀割据分裂的状态，泰国史书上称这时期象中国三国分立一样，五方势力鼎立。除依靠华人建国的郑王信，有彭世洛总督自立为王，另有是呵叻府一位波隆摩阇王的庶出王子自诩阿瑜陀耶王朝继承者。最离谱的是在北方芳县，冒出一群穿着红色僧袍的僧人，荤素不限，酗酒残杀，欺男霸女。他们以一位原名“轮”的佛门高僧为首，以僧团势力自立为王称“昭佛枋”，控制难府、帕府，建立了一个佛教长老国。

郑信起事的基地

郑王信稳定暹罗东南地区局势后，出兵发起统一战争。那些割据势力没有郑王信的实力，也没有稳固的财政实力，最后被郑信一一扫平。到了1770年底，郑信基本统一了暹罗全国。

1768年初，缅甸与中国谈和之后，转头发现暹罗重新独立，而且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。缅王孟驳大怒，立刻对新生的暹罗发动进攻。暹罗和缅甸的战争持续到了1776年，郑信大军夺回被缅甸占领多年的清迈，最终获得胜利。重新独立的暹罗，从此在东南亚稳定了强国地位。

在独立战争最关键的几次战役中，华人们都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。在郑信还没站稳脚跟之时，缅军三千人由土瓦出发，从西面侵入暹罗。挡在他们前面的万公区华人驻防部队，兵力仅几百人。面对占优势的缅军，华人部队死守不退，以一当十，终于等到了郑信亲率的援军，内外夹击打败了缅军。这次战役是新生的吞武里王朝第一次打败缅军，使得刚独立的暹罗缓了一口气，郑信能够着手统一战争。

暹罗军与缅军象队作战

1770年，数万缅军从清迈出发南下，包围了宋加洛城。守城将领是华人将军湖州人陈联，有“披耶披碧陀哥砂”的封爵。他身先士卒领兵与缅军激战，以华人为主的宋加洛城驻防军坚守城池，以少胜多，顽强抵抗缅军进攻。最后，彭世洛、素可泰等处的暹罗援军纷纷赶来，郑信也亲自率军赶到。缅军被击退，暹罗军顺势进攻清迈城，围攻九天后因粮草不继退兵。这次战役使得暹罗军开始了战略反击，与缅军进行了数年争夺清迈的拉锯战。

在郑信基本统一全国，夺回清迈击败缅军之后，他没有停下来休养生息，而是继续出兵周边各国。1776年开始，郑信发动征服老挝的战争，攻打万象和琅勃拉邦，使得老挝成了暹罗属国。郑信还率军进攻高棉（柬埔寨），夺取了暹粒、马德望等地，另立高棉国王与安南阮氏扶持的傀儡王对抗。华人将军陈联的部队进攻了华人城邦河仙镇，因为阿瑜陀耶王朝未代王的第二子昭翠逃亡到了那里。暹罗军击败河仙镇总兵莫天赐，河仙镇被毁作废墟。之后郑信又和高棉、河仙镇、安南阮氏不断交战，吞武里王朝为期十五年，每年都在打仗。如此频繁的内外战争，可谓是穷兵黩武。

郑信部队作战中

郑信毕竟在暹罗根基太浅，没有家族背景，先天不足。高棉国认为他不是正统王室出身而拒绝称臣，河仙镇总兵莫天赐虽然同样是华人，但也认为他是暴发户、伪王（莫天赐在被西山起义军击败后流亡暹罗，最后被郑信毒死了）。郑信统一全国后，内部矛盾难以解决，就只能对外穷兵黩武。

郑信大约想在军功上获得功勋，以威压暹罗各路地头蛇势力。

郑信在灭了佛教长老国后，自诩佛祖，要求全国僧侣以他为教主，向他跪拜礼敬。这事成了他被后世泰国史说成是“疯癫”的证据，得罪了暹罗传统佛教僧侣阶层；同时，关于他的妃子与葡萄牙侍卫淫乱的丑闻也到处被传扬，明显有人刻意败坏他的名誉。终于，郑信派出的官吏贪污腐败，横行不法，导致民众叛乱。

郑信少年时代的同窗好友通銮，出身阿瑜陀耶晚期的本土中等官僚家庭，母亲是一位美丽的华人女子，排行第四。他在1768年投奔了好友郑信，成了郑信的妹夫。在不断的内外战争中，通銮战功卓著，获得昭披耶却克里的权位，掌握了军权。在民众叛乱发生后，领兵在高棉与安南军作战的昭披耶却克里.通銮立即与安南阮氏军队谈和，率军急速返回吞武里。

1782年4月6日，以昭披耶却克里.通銮为首的本土军功贵族利用了人民起义，发动政变谋杀了郑信，颠覆了吞武里王朝。通銮把都城移到与吞武里隔河相望的曼谷，自立为王，称拉玛铁菩提，后人称他为拉玛一世，建立了延续至今的曼谷王朝。

拉玛一世通銮却克里 中文名：郑华

拉玛四世时期的《暹罗国史略》曾提及，阿瑜陀耶时期的好些旧官僚并没有真心实意地投靠郑信，而是投向拉玛一世。他们对郑信有华人血统持有偏见，认为拉玛一世-通銮有着前朝贵族血统，身份比郑信要高，这些旧世家子弟常常避开郑信的注意，不动声色地聚集到拉玛一世的私宅供其使唤。由此可见，背叛的种子早已种下。

5、郑信之后的华人华侨

拉玛一世以佛教礼仪火葬了郑信王，把杀人凶手的大锅扣在叛乱者首领头上。曼谷王朝推翻吞武里王朝，政权易手时有郑信的子女包括王太子在内二十余人被杀，反对政变的大臣被杀百余人；拉玛二世也处死郑信时代与他不睦的大臣80人。

不过，曼谷王朝并没有改动郑信王的基本政策，包括优待华人的政策。拉玛一世自己有着一半的华裔血统，他登基前了解到华人们的经济实力，登基后依旧重用华人官员，优待华商。

郑信将华人和泰人联合在一起，驱缅复国的伟绩使他被后世尊为“大帝”。华人们一开始就积极参与郑信王领导的驱缅复国战争，并发挥重要作用。在暹罗遭到破坏、经济凋敝、国家百废待兴的时候，华人手中的财富大量进入流通流域，为恢复经济起到重要作用。

阿瑜陀耶城废墟

法国传教士1769年来到阿瑜陀耶城废墟，他看到在缅军屠掠后泰人和华人到佛寺寻找金银，“由于华人大都勤奋耐劳，并且都喜爱金银财宝，华人使得暹罗的金银流转，所以暹罗才得以保持了缅甸军队入侵以前的那种富饶景象”，“暹罗之所以能够迅速地立国却也是取决于华人的勤劳。倘若不是，那么今天的暹罗也就没有什么钱财可以享用了，因为暹罗的财富早就被缅甸的军队抢光了。今日暹罗的贸易之所以如此繁盛，就是得益于华人到深山野地里去淘金和到佛塔里去挖掘金子。”

吞武里王朝时期，暹罗首府华人居住地得到进一步的扩大。吞武里有多处华人社区，郑信王把吞武里西部的一块地皮（今大皇宫所在地），赏赐给了华人领袖及华人军官居住。新都的建设需要从中国进口各种建筑材料，中泰大米贸易时期的“红头船”便成了华人往返中泰之间的运输各种建筑材料的工具。华人从潮州运来大量的建筑材料，法国人记载当时“华人在暹罗至少每年装配40艘船以运载粘土、水泥和石灰等，构成吞武里王朝时代的砖瓦贸易。”

有缅甸间谍来此地侦查，回国后绘制的地图流传至今：吞武里都城河东人口稠密，华人头领和华人房屋沿河密集地排列在河东地区。

吞武里王朝建立后，为恢复和发展经济贸易，郑信王大量招徕华人并给予重用，人头税只需要缴纳本地人的三分之一，华人尤其是潮州人大规模地移民暹罗。这些富有的潮州人有“王室华人”之称，在暹罗-泰国华人社会中处于优势地位。

丹麦人科尼格（Jean　Koenig）1780年写道：“这个国家（暹罗）从中国进口各种各样的物品。……最重要的贸易是由居住在那里的华人经营。国王成为这个国家的首个买主，以极底的价格买回最好的商品，然后再以百分之百的利润转手卖给城中的商人们。”郑信的内政部华人事务司的副大臣就是一位潮州籍华人，1771年，郑信王率兵攻打挽台玛城时，曾任命他为该城太守，率领一队华人士兵驻守。以潮州人为主的移民活动，为此后一个多世纪中国人不间断地移民泰国奠定了基础。

郑信的祖籍潮州华富村

当然福建籍移民来的早，人数多，扎根本土社会更深，尤其是在暹罗南部地区，闽籍华人一直居于多数，势力庞大。

福建省漳州海澄县山塘乡西兴村人吴让，1750年左右来到泰国南部宋卡谋生，1758年开始经商致富。1769年，吴让列其所有财产、妻子、奴隶、红烟50箱呈交达信，请准四岛五岛（Ko Si Ko Ha）的燕窝专采权，年纳税银50斤。郑信王仅收取其所献50箱红叶，并准其所请。

1775年，拉玛一世封吴让为宋卡城主,吴氏家族的政治生涯也自此水涨船高。吴让之子吴文辉时，协助曼谷王朝安定边境、治理宋卡有功，被拉玛一世封为公爵，管辖今北大年、陶公、也拉三府和马来半岛的吉兰丹、丁加奴和吉打等地方。吴氏家族的势力也涉及到当地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，大批来自家乡福建的人民纷纷移民暹罗。1847年的碑文资料记载了当时宋卡的华人约3000人左右。自吴氏家族在宋卡发迹，泰国南部便几乎是闽籍华人的地盘，客家人来这里都要以闽人自称。

1820年以后，欧洲人记载每年来到暹罗的中国移民有一万五千人以上。到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，曼谷城内四十万居民中，有二十万是华人华裔。暹罗大多数城市中，居民人口大多数为华人，以工商业主、手工业者为主，而本地土著在脱离萨克迪那制（泰国传统的封建人身依附制度）前，绝大多数在农村务农。1854年，法国传教士估计中国侨民已达150万以上。

暹罗的经济发展，深深打下了华人的烙印，新兴的近现代化商业、工业都靠着活跃的华人发展起来。暹罗人也喜欢上了《三国演义》等中国文化产品，拉玛二世还下令翻译了《封神演义》、《东周列国志》等书籍。暹罗本土作家还把三国故事改编成舞剧、诗歌，让中华文化融入了泰国社会。

拉玛六世（1910-1924）的母亲是华裔，有一次他在朝会上命令大臣们有华裔血统的都站到右边去，结果九成的大臣都站到了右边。可见，中国和泰国两国确实可称为亲戚之国。

如今的郑信大帝铜像

每年泰国的12月28日，都是泰国官方规定的“郑皇节”，每个泰国人都会纪念郑信大帝。如今吞武里广场还有他的铜雕，轻衣骏马，直往前方，仿佛准备着下一次戎马干戈。

参考书籍：《东南亚华侨通史》、《泰国史》戴维怀亚特.2009版、《暹罗王郑昭传》等等